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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周]深海无人

SIDE A

 

若不是期待了很久,周泽楷也不会冒着风险独自来影院。

一直喜欢的法国导演花耗了五年的回归之作,又在刚结束的东京电影节上大出风头,不然这种冷门的纪录片大抵也不会引入内地院线。

“一张。”他指了指头顶的海报。这家伊势丹开得偏僻,顶层的影院又开业不久,所以顾客寥寥。他穿着简单的短袖牛仔裤一副路人打扮,虽然戴口罩有点奇怪,但还不至于引人注意。目前一切安全。

 “抱歉先生,这部现在每天只排了一场情侣场。情侣场的票是不单卖的。”

“?”完全是预料之外的情况,周泽楷迟疑了半响,才缓缓道:“那……两张。”

“好的,请选一下座位。”

 

拿了票往外走,离开场时间还早得很,他坐在空旷的候场区,不知道该去哪里。多出来的票……

手机不断地按亮按灭,犹豫了半天,他还是给江波涛打了电话。

 

“小周怎么了?”

 

解释起来太复杂。

首先因为江波涛对纪录片并不感兴趣,再加上这几天又是决赛又是热热闹闹的一番庆贺,周泽楷担心他太累需要休息,所以并没打算叫他。

但他想不到别人。

虽然一个人看也没关系。

但是……

 

长期少话让他养成了无论什么情况都能省略过程直入结果的习惯,他化繁就简:“电影,看么?”

“电影?噢,是你决赛前就说想看的那部是吧?法国片!”

“买了两张票。”

“好啊,你已经在电影院了?我推荐的那一家?”

“嗯。”

“那等等我,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啊。待会见。”

“嗯。”

那头等他应过之后才收了线。周泽楷放下手机,从心头蔓延开的雀跃让他有种身体都变轻了的错觉。等待也不再无聊。

他靠在椅背上,眼下这种肆无忌惮挥霍时间的闲适越发衬得三天前的十二赛季决赛没有真实感。赛场如潮的欢呼明明震耳欲聋又仿佛离得很远很远,他牵着江波涛的手,和大家一起,向观众鞠躬致意。

他们是冠军,轮回再一次站在了荣耀的顶点。

他一直都相信,他们能到达任何地方。

和江波涛。

 

“小周。”对方跟他打扮得简直一模一样,同样被口罩捂着脸的江波涛冲他招了招手,朝这最冷清的角落里走过来。

周泽楷注视着他黝黑的眼睛,“累么?”

“不啊,昨天晚上没跟着他们闹,一口气睡到了今天中午,舒服死了。心情好嘛,什么都好。”

“小周呢?那个专访怎么样?不麻烦吧?”

“嗯,八点。”

“哦哦,那结束得还挺早。我可等着看下周的《电竞之家》了啊。”

周泽楷笑了一下回应他,但又立刻意识到对方看不到,正准备再“嗯”一声,却发现江波涛已经笑弯了眉眼。

他知道的。

心像被泡在温泉里,暖得犯懒。

只有和江波涛在一起,他不用紧绷着神经去担心该怎么交流怎么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两个人遮遮掩掩的,多少引来了一些侧目,幸亏电影不久就开场了。

情侣场里座位是彼此独立的双人沙发,以两人的关系当然不至于觉得尴尬。江波涛还打趣这座位可舒服多了。

 

懵懂孩童奔向海洋,镜头随着翻涌的白浪推移,一步步进入神秘的无人之境,让人不禁为自然之美所折服。

他喜欢海,很喜欢。

周泽楷望着身边那个被映照得微微发亮的人。

无法遏止地想。

 

散场出来时,商场里拥挤了不少。在电梯口正好遇到一波上楼的人潮,手里都拿着伞,还不住地甩身上的水。江波涛不敢掉以轻心,护着周泽楷穿过去。

“外面肯定又在下雨了。”S市的夏天向来阵雨不断,庆功会那晚也是。

 

出饭店时,外面的雨正迎头往下浇,下得噼里啪啦。众人醉醺醺的,你靠我,我搀你,又吵着不够尽兴要通宵唱K,追着赶着地往路边的车里冲。

周泽楷虽说是集火对象,但他属于越喝脸色越青白的那种,加上一贯的沉默,倒不容易让人看出酒量深浅。反而是江波涛着急得多,整晚不厌其烦地把喝忘了形的队员们从他身边赶走,此时又将他紧紧揽住,给他撑伞。

明明身体被挡不住的雨打湿得如此冰冷——

明明是应该埋藏在深深海底的心情——

 

“小周?”

“?”周泽楷恍了恍神,见对方明显有主意的样子,便静静等他下文。

江波涛冲他一笑,“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他点点头。

电影院这层楼就有不少餐厅,两人也不挑剔,反正随便吃吃,找了个有包间的韩式料理店就坐了下来。

菜不错。

气氛也很好。

这就是所谓的磁场相合吧。他们之间从没有冷场的时候。即使沉默,也是泡在温泉里的慵懒。

 “小周……”饭吃到一半,江波涛突然有点面露无奈地看他。

“?”

江波涛调笑道:“你今天老盯着我看干嘛?我有哪里很不一样么?”

“!”周泽楷感觉脸瞬间就滚烫起来,他慌忙摇头,“没,你在对面。”他是真的没察觉自己的行为,难道平常不是这样么?那他就坐在他对面,不看他,又看哪里呢?

“没关系没关系,就是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江波涛不在意地摆手,他也没想到就一句戏谑性质的话就让枪王大大立马红了脸。

周泽楷低头吃饭,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对面的人,不过这样一来,情况越发古怪了,一旦对上视线他就下意识地躲闪开。

脸颊的热度散不去。

心跳乱到了不像话。

他都要没办法好好地吃东西了。

 

虽然不是一个精心创造的机会,但现在也并不糟糕。

刚一起拿了冠军,他的心情肯定很好,胜算,也许会大一点?

下定了决心,周泽楷也豁出去了。他放下筷子,平复着自己一整晚躁动不安的心情。

他和对面这个人并肩作战了七年,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比起初见之时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时间已经飞快地掠过了。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再打多少年荣耀,但他想一直,和这个人一起……

 

“我喜欢你。”

 

应该是说出来了,因为江波涛停下了伸手夹菜的动作。但周泽楷却由于过分剧烈的心跳并没有听清自己的声音。

应该是说出来了,就四个字嘛,何况在心里已经默念过成千上万遍。

一方面周泽楷害羞得不敢去看对方的反应,一方面又迫切地想得到回答。他紧张都手都发麻了,攥着拳头,执拗地盯着江波涛,脸上是连比赛时都不曾露出的不顾一切。

 

“呃……”江波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勉强挤出了个笑容,但视线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小周……”

 

“我真的喜欢你。”他加重了音调,重复道。

他了解江波涛,正如江波涛了解他。几秒之间的反应已经包含了足够多的信息,但他不想给对方任何回避的机会,更不想让这份心情被玩笑带过。

他以为,他胜算很大的。

他们是那么的亲密无间。

 

“小周……”江波涛努了努嘴唇,最终还是没挂住笑容,满脸都是为难,“我不是……同性恋。”

 

心底在发冷,周泽楷竟然还能分出精神嘲讽自己,终于知道“如坠冰窟”是什么滋味了。

“我也不是……”他反射性地想去反驳这个猝不及防就被打在了身上的标签,但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

他没想过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要和别的任何人在一起。

你明白么!

完全开启了生人勿近的“免打扰”模式,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听,连一个音节也不想说。对方相当知情识趣地闭了嘴,周泽楷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饭,一口一口,认真得像在训练,只是心口“呼呼”地灌着冷风让他的手有点不听使唤,而已。

菜很好吃,腌过的牛肉洋葱味很重,他喜欢洋葱。

擦擦嘴,平静地看了对方一眼,僵直了很久的江波涛了然起身,跟他结账出门。

 

这栋伊势丹修得特别高,穹顶大气漂亮,扶梯桥一样地跨过了天井。

周泽楷有点怕高。江波涛往下瞥了一眼,赶紧缩回脚想把他换到内侧,可就慢这一拍,周泽楷已经上了扶梯走到前面去了。

他握紧了扶手,第一次没有理会被甩在后面的人。

 

还在下雨。斑驳的霓虹映衬着铺天盖地的雨水。

“小周你是要回家是吧?”

他点点头。得了冠军,家里也免不了要庆祝一番,便催着他先回趟家。

“你先等等。”

他注视着江波涛滴溜溜地跑去台阶下面,在抱着桶卖伞的老人那儿买了把伞跑回来,“走吧。”

周泽楷心里堵了口气,站直了没动。

江波涛一时没意识到,只当做对方没听清,又招手道:“过来啊。”

在这种小事上较劲未免太幼稚了,枪王大大别扭了几秒钟还是顺从地走到了伞下。

“去前面打车回去吧。”

两人朝不远的出租车停靠点走,伞不大,肩膀自然地碰到了一起。接着江波涛拉开了一点两人间的距离,把伞往另一边偏了偏。

呵。周泽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眼下,差不多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吧?他之前为什么会自信满满地认为几乎没可能变成这样呢?可能就是差这一场雨把他浇醒吧。

 

“小周有空车。”白亮的灯光把细密的雨丝照得分外清晰,江波涛拦住车给他开了门,“你先走吧。”周泽楷一坐下江波涛又把伞塞给他,“等下别淋到了。”

他不接,往对方身上推了推。

“没关系,后面就有空车,小周你拿着。再见啊。”一如往常的笑意盈盈,然后那张熟悉的脸就被隔绝在了遍布水痕的车窗外,再也看不清楚了。雨声纷杂的世界也霎时静默。

周泽楷抓着潮湿的雨伞,难以控制地回过头去,却只能看见被水光割裂的的灯影,那个人最后的一抹残像也飞快地淹没在了憧憧人影中,像掠过的时间,消失无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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